downdraft

全部打开的吊灯灯管惨白，办公室亮如白昼。窗外仍是浓厚的黑色，能安静的把人吞吃活剥。看守所墙上还是挂的老式表，动态地指向五，没人说话的时候齿轮转动的声音很明显，滴滴答答，滴滴答答。

 

工位旁零零落落坐了四个人，一句话也没有。朴智旻从小戴到大的红手绳磨损了，一下一下的打手里的塑料打火机想要烧掉边缘翘起来的毛，金泰亨对着息屏的电脑发呆，闵玧其指根夹着烟屁股，烟灰老长，不堪重力掉到他裤子上，手里的烟盒被无意识的蹂躏。

 

金南俊的手机放在桌子上，显示的还是跟田柾国的通话界面，已经打过去数不清的未接电话了。

 

妈的，田柾国没消息的第五个小时。

 

办公室的门突然撞开，失踪人口田柾国跌跌撞撞的闯进来，被闵玧其的烟盒子砸中。

 

“臭小子，看看给你打了多少电话。”

　

生气归生气，看到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，整个办公室的弦也松下来。朴智旻和金泰亨同时叹了口气，一个是因为手绳修好了，一个是准备打开电脑玩扫雷。金南俊拿过手机想要关掉通话，才发现径直走过来的田柾国手机也在响。

“嗯柾国啊？没关静音怎么不接电话。”

田柾国听不见似的，对刚才打到身上的烟盒也全然没反应，木头似的往前走，被眼尖的朴智旻发现了异样。

“田柾国，手怎么流血了？”

所有人这才发现有血从田柾国紧握的左拳指缝中淋淋漓漓的淌出来。朴智旻抓住田柾国的手腕，把人硬掰过来，却撞进田柾国的眼睛。

 

他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。

城里发了一周的洪水，停歇后终于升起太阳，照在混乱堵塞的街上，脏兮兮的水里，泛着光闪亮亮的。就是这样的眼睛。他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了。

希冀流动的眼睛。

朴智旻掰开田柾国用力到发白的手指，掌心躺着一条染红的银链。

“这......！”

“嗯，郑号锡，郑号锡，这是郑号锡的。郑号锡回来了，他没死。郑号锡没死，他没死......”

所有人都惊滞了，金泰亨卡带似的转过头，鼠标划爆了一片雷。朴智旻愣愣的取过那条链子，放在手里端详。两条情侣链是当时他们俩自己找银匠打的，田柾国不小心在自己那条上刮了一道，现在那条不长的刮痕静静地躺在吊坠上。唯一的，只属于田柾国亲手挂在郑号锡脖子上的那条。

链子被朴智旻取走时田柾国还下意识挽留了一下，看见是朴智旻才放心下来，然后轰然倒在地上，像肉体抽出魂魄。他喃喃自语着，血污的手捂在脸上，两年来头一次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。

“他从后门冲出来把我撞倒了，跑走的时候项链掉下来......我追了很久没追到，然后就回来了。”

田柾国的手被金泰亨缠了厚厚一圈绷带，滑稽的放在桌子上，简单的讲失踪经历，“对不起南俊哥，实在是太着急了，电话没有听见。”

金南俊挥挥手：“没关系，你回来就好。不过，你能确定那就是号锡吗，我是说，不是其他的可能......”

“嗯。”田柾国沉思着点点头，“虽然他跑得很快路灯也很暗，但是身形很像他。”

“而且我现在才反应过来，当时他撞到我的时候，虽然淡到几乎没有，但是，是他的味道。”

凛冽又甘甜的柑橘香气。不可能有比田柾国更熟悉那个味道的人了。两年里无可奈何地任它失去踪迹，大脑反而记得越来越清晰，嗅球与海马体杏仁核相连，永无止境地触发记忆。

“天呐......”金南俊后仰，深深叹了口气。

“只是，为什么会认不出你然后跑掉呢，”闵玧其拧着眉头，“莫名其妙消失，又莫名其妙出现。”

“奇怪的地方太多了，坐在这里想是想不出什么的，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：无论如何，我们要找到他。到底在哪里，现在在干什么。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。但是柾国，万不可冲动行事。”

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，朴智旻揉着太阳穴，起身关掉办公室的灯。

金硕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：“呵，我就知道是你们，还能有谁早上六点要炸酱面外卖。”

说着展示手里硕大的外带盒。

“我点的~~”金泰亨举手，“大家晚饭都没吃也没睡觉太辛苦了。硕珍哥留下来一起吃吧，我们找到号锡哥了。”

外带盒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：“什，什么！”

“金泰亨，你说话太四次元了，起承转呢？打算直接拿合把我炸死？”

“害得炸酱面还差点殒命。”朴智旻把报纸铺在桌子上，抽筷子敲了下金泰亨的脑袋。

“对不起嘛，看电视吧。”金泰亨说着打开墙上挂的老式电视。

“？？？”金硕珍一脸黑人问号，转向田柾国，对方靠在沙发上，低头对着项链一言不发。

“新闻速报，下面通报一起重大刑事案件。今日凌晨三点，52岁男子崔某被发现死于旧城区某声色场所，警方抵达现场后对现场迅速展开一系列调查，并未发现作案人痕迹，但作案手法与上月杨某事件极为相似，极大可能为同一人连环作案，类似案件已是近半年来的第四起......”

金南俊面吃到一半抬起头，看着新闻里犯罪现场的记录仪剪辑：“H吗？”

“应该是，现场不留痕迹，切口干净利索，一击致命，几乎没有喷溅血，没有目击证人，简直完美犯罪。”朴智旻抱着胳膊肯定金南俊，转头对编外人员金硕珍解释，“如果是H作案的话，现场一般会留H标识，所以给他的代号是H。但与其说是表现型人格想要大张旗鼓让警方发现，不如说是一种传递给特殊人的某种信号，很隐蔽。这次的再仔细勘察现场应该就能发现了。”

金硕珍一知半解的点点头，开始享用面前的炸酱面。

田柾国站在警局门口想点支烟，夜里突然刮起大风，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，有点烦了，刚想放弃，最后一次竟然成功了。他深深地吸一口，朝着黑夜颤抖着吐气。项链还是握在手里，上山下下好几次不知道放哪里，最后嘴巴叼着烟自己系在脖子上，跟带了两年的H挂在一起，走起路丁丁当当的。

几乎是头一次晚上清醒着回家，田柾国把烟头扔进路边垃圾桶，自嘲的笑笑，之前真是累坏那些哥了。

家在一条不算窄的巷子后面，两边都是住宅用楼，路面干净，但是照明不好，要再往前走一个路口才有路灯。田柾国抄着手快走了几步，想去有光的地方再看看自己的项链。他一路已经如此反复好几次了，要是跟别人一起走肯定要把人家烦死。

啪。

其实声音没那么脆，掉在田柾国戴手表的左手手背上，他愣了一下，拿右手抹开那滴液体，红色在黑夜里也是粘稠的深色。

田柾国腾得把头抬起来，头顶是楼边的消防梯，二层的拐角躺着个黑影，一条腿垂在楼梯外悬空着，不过一会又有血滴在田柾国脸上。

田柾国转身飞奔上去，铁质楼梯发出连续的闷响。他滑跪在那人旁边，从他起伏越来越轻微的腹部，到肋骨下方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，顺着一段过分白皙到脆弱的脖颈，终于看见自己掉落的一小块心脏。

一张漂亮的，活着的，紧咬着下唇，因为失血和疼痛几乎昏迷的脸。

郑号锡的脸。